第37章 :重归故里-《青眼影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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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大半天,只钓到了三条半大不小的鱼,另外一条是鲶鱼。晚上,林妈妈加上鲜嫩的豆腐勉强凑成一盘菜。安安从褪鳞清内脏开始就在林妈妈后头跟进跟出,刚闻到鱼香味就嚷着说饿了。赵萧君在旁边帮忙切菜,又好气又好笑地拖他进去看电视,说:“安安,不要碍手碍脚的,小心撞到了。”他嚷嚷着说:“妈妈,那我来摆碗筷。”咚咚咚地踮起脚尖去开碗橱。赵萧君连忙拉住他,笑说:“你这小祖宗,安分点,小心打碎了割到手。这菜还没下锅呢,急着摆什么碗筷。”

    安安还是站在厨房里不肯离开,左看看右看看,到处转悠。大概因为今天吃的鱼是亲手所钓,所以感情上分外兴奋。林妈妈在旁边笑得直打跌,说:“安安,这鱼跑不掉的。”赵萧君也笑得连连摇头,说:“来,安安乖,等一下煎鱼的时候要芹菜叶子,你拿着这把芹菜到坐到外面厅堂里去,然后把叶子摘下来好不好?”他兴冲冲地拿着一把芹菜出去了。赵萧君探头出去,看见他正儿八经坐在那里认真地择菜,芹菜叶和芹菜全部混在一起,长短不一,大小不等,只是笑。

    心满意足地吃完饭,他连连打哈欠,玩闹了一整天,也该累了。赵萧君笑说:“安安,鱼好不好吃?”他点头,含糊地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安安下次要钓很大很大的大鱼。”赵萧君替他盖好被子,哄他说:“好,下次再去。现在乖乖睡觉。”他忽然睁开眼睛,问:“妈妈,那陈叔叔还会去吗?”赵萧君愣了一下,说:“那你自己去问陈叔叔不就得了。”他眯着眼睛嘀咕:“我明天就打电话去问陈叔叔。”渐渐阖上眼皮,睡着了。

    赵萧君坐在床边,守着他,目光怔怔的,整个人仿佛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没着没落,没轻没重,抓不住也留不住,什么都虚虚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总觉得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使得她茫然失措,却找不到焦点,只得呆在那里。正惶惶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怕吵醒刚睡着的安安,看也不看,连忙接起来,低低地“喂”了一声。可是对方传来的那个声音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萧--君--”仅仅两个字说得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赵萧君万万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打电话,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恭敬地坐直身体,低着头喊了一声:“陈阿姨。”钱美芹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在儿子的软磨硬泡下千辛万苦地妥协了,既然好不容易跨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听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赵萧君低声说:“有一段时间了。”钱美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也不敢随便搭腔。她对钱美芹一向有一种自小便存在的畏惧生疏感,不如陈念先那么亲近。钱美芹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慢地说:“你明天有空吗?”赵萧君没有立即回答。她接着又问了一句:“嗯……嗯……安安……是叫安安吧?”赵萧君“嗯”了一声,说:“他刚刚睡着了。”钱美芹“哦”一声,顿了顿才说:“你明天能带他一起过来吗?”赵萧君勉强应了一声,几不可闻,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她并没有去见钱美芹。她出门前叮嘱安安:“等会儿陈叔叔来接你去玩儿,愿不愿意?”安安先是问:“真的吗?”随即仰起脸拉着她的手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妈妈有点事。等会儿要听陈叔……叔的话,知不知道?”安安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乖乖地点头。赵萧君笑了笑说:“妈妈回来给安安带好吃的。今天不许闹,不许任性,不许失礼,知不知道?”他很认真地点头。赵萧君让他带小风去玩,叮嘱他不要走远,然后跳上附近的公车。

    她知道,钱美芹想见的不是她,她未必乐意见她,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的心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徒然尴尬、内疚、悔恨、痛苦。她自己也还没有那个本事做到事过境迁的地步。陈乔其会带安安过去的。

    她头靠在长途客车的软靠背上,眯着眼似乎半睡半醒,阳光倾泻下来,整个人被照得恍恍惚惚,那么强烈的色彩,照得什么都褪了色,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客车在国道上的一个小城停下来。她站在那里,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新的设施周围依旧有古老陈旧低矮的建筑,地上的那个坑还留在那里,多少年来还是那个样子,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心中的标志性指引,令人想到往日的欣喜,牵引起熟悉陈旧的过往。她站了站,找对方向,然后走过去转乘短途客车。卖票的大婶操着本地话热情地拉客:“姑娘,你是要坐车吧?来来来,我们这车比那车便宜。”指了指另外一辆高大簇新的客车。赵萧君见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大都是老人小孩,笑了笑,弯腰钻了上去。

    售票员见她不像是本地人,搭讪着问:“姑娘,你是来探亲的?”她怔了下,然后点头说是。怕她再继续问下去,于是说:“为什么你这车比对面的车要便宜一块钱?”尽管便宜,生意还是不如对方。她摇头叹息:“他们的车是市里新开的公司的,走的是新修的国道。我们走原来的小道,不要交路费,所以便宜一块钱。”现在小镇上的人日子不那么紧张了,车子高大、干净、舒适,坐起来平稳舒坦,就是多花一点钱也是愿意的。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选择走国道,这旧路也有点太不平整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水泥地了,到处是积了水的大坑,颠簸得人都坐不住,一个劲地左右摇晃,可是赵萧君却没有后悔。

    她本来就是来追寻记忆中的物事的,回忆是那么的奇妙,越是昏黄暗淡模糊不清的老照片,越是能引起人的唏嘘感叹。道路狭窄,每逢对面有车过来的时候,司机就要停下来让道。两旁大概是野生野长的树枝斜斜地伸到窗户里来,她微笑了一下,顺手摘下了一片叶子。新嫩的淡黄的树叶昭示着春天的来临,凑到鼻子前,她闻见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沁人心脾。她眺望窗外,看见淡灰色的鸟儿伸长脖子停在田埂的中央,不断抬脚扑打着翅膀,见有人走近,“扑哧”一下飞远了,在另外一片水稻田间停下来歇息。

    车子摇摇晃晃地爬上有些陡峭的石桥,发动机的声音在耳边震天响,“咻咻咻咻”像喘着粗气的老牛正拉着破车。她探出头去,石桥上的青苔霉绿斑斓,一丛一丛紧紧贴在石头上,成青黑色,湿漉漉的撒得到处都有,简直是开枝散叶。石桥上的栏杆有一边都倒了,只剩下半截柱子还冷冷地立在那里。下面是潺潺流动的溪水,边上有小的旋涡滴溜溜地打转。水并不是很清,夹带着淡黄色浑浊,一大团一大团的水草从上游慢悠悠地流下来。偶尔看得见时不时冒出来的鱼虾,露个脸,马上又钻到水草堆里去了。赵萧君抬头,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小镇,外面那些拔地而起的楼层令她有些晕乎乎的,又有些不认识了。

    最后一个跳下车,站在依旧还是粗糙的水泥地上呆了呆,才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新的楼房,新的小店,新的菜市场,一路走来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幸而主道还没有变,镇上的那座圆形拱桥还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靠桥左边的那个小坑还留在那里,似乎没有随着岁月的增长而有变大的趋势。以前就有的麻石上还是有人在洗衣服。慌乱忐忑的心又渐渐地回归原处。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发现还是有很多依旧未变的东西。比如身边这家卖香纸灯油蜡烛檀香之类物什的小店还是老样子,木制的门板,有一块拆下来堆在门口摆鞋摊,里面照旧狭窄阴暗幽长,走进去,眼前一暗,仿佛走不到头,头顶上居然还是用明瓦采光。这个地方像深山老林中的洞府,与世隔绝,数十年如一日,外面的变化一概与它无关。它依照老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管别人挤得头破血流呢。

    再往前走,人流多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你推我搡,也有当街对骂的,众人笑嘻嘻地看着,不时劝解几句,当事人争不出什么,最后只得红着脖子悻悻地走了。乡音盈耳,软软地滑在心上,可惜她已经不会说了。她从热闹的街市上钻进一条小巷里,立马觉得静下来,几乎听不到声响,只听见脚步声“踏踏踏”地在巷子里回荡,在耳朵里穿梭。外面的人大概想不到里面竟然是这个样子,隔着一条巷子,似乎就隔着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赵萧君在一幢颇有年龄的老屋前住了脚步。看见里面有人走出来,便闪身站到一边。是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还穿着学校里的校服,蓝色的底子白色的镶嵌,袖子卷到肘弯处,一路跑着出去了,看都没看她一眼。没想到这幢合住的老房子还没有拆掉,直到现在还有人住着。大门两边贴的春联还是红红的,门上倒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周围浮着金粉,金灿灿的耀人眼目。她只管呆呆地看着,万千思绪贴伏在心口上,也说不出究竟有什么感觉,大概有怀念也有惆怅,总之微仰起脸低低地叹了口气。

    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妇人端着脸盆走出来,乍然下见到陌生的面孔对着自家门前长吁短叹,似乎满怀心事,不由得顿住脚,眯着眼仔细打量。赵萧君惊得回过神来,也转头打量她的时候,觉得面目有些眼熟,情不自禁,试探性地问了一声:“玉嫂子?”那妇人见她喊出她的名字,一时想不起她是谁,不由得有些困惑,更加注意地看着她。赵萧君想她可能早不记得自己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何况自己走的时候才一点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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