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去海边吧-《金色木马银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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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夫再翻翻眼皮,“中医慢,他这种病,拖不得。”说着他就挥挥手,喊下一位病患过来。

    走出诊所,两个人都无语。慢慢地行到海边。“对不起。”海心鼓起勇气开口,“你,还是去医院吧!”

    季博雅茫然笑笑:“不是早就说过吗?不要。”

    “宁可瞎掉也不要吗?”

    “不要。”

    他立在海风中,执拗无比。

    “为什么?”她不觉心中有气,“是瞎掉啊,比起痛苦的回忆,无谓的自尊,还有什么股市啊,经济啊,那些个我不懂的东西,生命和健康不是最重要的吗?”

    他无语,眼光飘飘地透过她。

    “你如果还是坚持,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会后悔自己昨天早晨会在校园里遇到你,你知道吗?有的人,只是想和亲人在一起,就是这么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完成,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她。而你呢,拥有了所有人最羡慕的地位,事业,家世,你凭什么不珍惜你自己,我讨厌你,我奇怪我为什么要和你站在一起。”

    她对他吼叫着,大海一片静寂,海水,海风都静了下来,仿佛都在倾听着她的话语。

    他迎着海风,双眉紧紧地锁着。

    良久,他淡然开口:“你走了吗?小海。”

    没人回答。他轻笑:“真的不管我了?那么讨厌吗?”他对着大海长长地呼气,嘴角是一抹奇异的淡笑。

    “对不起……要你走开,我才能说出来……虽然只认识了短短的一天时间,可是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对我这样好过……对不起,我没办法去那个地方。那个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脚踩进去,就像迈进了地狱一样。因为我的父母亲死得太惨了,惨到我连那个最后看到他们的地方,都不敢接近。”

    海风轻轻地吹拂着。海啸低沉地由远及近,又慢慢地消失于无形。海鸥的鸣叫如长幅画卷的点晴之笔,让他听到时间的流逝。许久,一只手轻轻地碰触着他的手指。凉凉的,嫩滑的果冻,轻轻地摇晃。

    “我一直没有走。”女孩的声音响起。

    “虽然很生气,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

    他听着她的话,心里仿佛有个坚硬的地方在一瞬间软化了。他反手扣住了她小巧的手指,紧紧地握住。

    “怎么办啊,那么恐怖的地方,如果换作我,也不愿回去。可是比起瞎掉,总是无可选择的选择对不对。我想,没有任何一种恐怖是无法打败的。”

    他没有讲话,刚刚有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以为她离开了。虽然强撑着,可是他自己已品味到了那是从心底弥漫出来的一种恐惧。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茫然地望着远处。

    “如果我对你好,你就因而好起来。我想这就是很好的理由。”

    “为什么?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路人甲,不是吗?”

    她怔住了,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想了想,她说:“不是路人甲,哪有路人甲和路人乙会相会在圣德美清晨五点的花园里?而且,就算我只是路人乙,你想一下,连路人都会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应该更好的生活?你忘了吗,我向你伸出手来,只需要你的一句谢谢。我还说过,等你好起来,我就会立刻在你面前消失。”他依然望着远方,眼神迷茫,琢磨不定。

    夜晚,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靠海的房子里。海心用饭铲把晶莹细白的米饭盛到了碗里,然后探头看了看坐在小厅里的季博雅。他正在讲电话,表情又回复了那种硬币一般寒光闪闪的冷漠。他嘴里吐出一大串一大串的词儿,一会儿讲到人,一会儿讲到事,一会儿是跨海大桥,一会儿是世博园的亚太展区,一会儿又是近唐古董花瓶。海心不明白他这样二十刚出头,本应该是骄狂妄为,无法无天的男孩是怎样在脑袋里放了那么多的东西。难怪会有眼疾的,会不会是累到的呢?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饭菜都端到了中厅的藤桌上。一碟青碧色的油菜,一碟油煎小咸鱼,一碗鱼丸汤,还有两小碗米饭,清冷暗淡的暮色中,颜色单纯而清新,气息咸香。她立在窗前,静静地候他打完那通超长版的电话。窗外,傍晚的天空,已经有几颗星星亮起,海涛的声音一波一波地从滩头涌来,像一种巨大而深远的呼吸,细细地听了,仿佛搏动着生命的律动。海风吹来,渗入她的发丝,如同最轻柔的手指。石屋前的梧桐树在风中轻轻舞动,枝叶环绕着安然伫立的小屋。

    她呆呆地感受这一切,那熟悉的感觉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

    “小海,你没有吃饭吗?”季博雅讲完电话,转头向她的方向,“是不是我吵到了你。”

    “没有……我在等你。”海心回身,坐到他的身旁,不由分说地把饭碗放到他的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然要一起吃。”

    他僵直了身体,怔了怔,然后缓缓地把饭碗放下。

    “已经两天,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呢?”

    他轻垂眼睫毛,已懒得再解释。

    “你知道吗,我做的饭超好吃,从前……大家都会吃得一粒米一颗菜都不剩。”

    他移动了下身子,漠然说:“我闻到了,很香。”

    小海听出那话外音:闻闻就好的。她觉得无奈,为什么总觉得他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任性而犟强。

    “喂,知道吗?为了招待你,我可是做了三份大餐呢。”

    “噢。”他挑了下眉头,“油菜,咸鱼,鱼丸汤?”

    他长的什么鼻子啊,小海很吃惊,不过,难得这位大少爷居然也辨得出这些家常菜。她抿下嘴,笑着说:“不对,是一碟跨海大桥,一碟亚太展区和一碟近唐古董花瓶。”

    季博雅失笑:“你在说什么?”

    “没有胡说,你做生意想要成功不就是要吃掉那些项目吗?”

    “吃东西与做生意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为什么要做生意?赚钱吧,那么为什么赚钱呢?还是为了生活啊,可是生活的本质是什么呢?穿衣吃饭。你如果连生活中本质的东西都排斥,那么还关心那些大桥和古董花瓶干什么呢?没有意义了啊。所以如果你还在关心你那些投了好多钱的生意,就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吃下你面前的这些饭菜。就算它们仅仅是油菜,咸鱼和鱼丸汤。虽然我不像你家里的那个法国厨师,可做出非常精致的法国大餐,可是相信我,我的油菜和鱼丸汤一定可以好好地温暖你的胃。而且……我相信你只要觉得它们很珍贵,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你就一定不会再把他们吐出来。就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人一样,到最后想的只是要生存下来。”

    他静静地听着,不讲话。

    她再次把碗筷塞到了他的手里,“还有,如果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了。你吃一颗米我也吃一颗,你吃一根菜,我就也吃一根。我要你知道,我是真心地在帮你,所以,你必须接受。”

    他忽地笑了,眼眶微润,暮色中如有星光闪烁。

    “你很厉害。这是第一次,我会被人迫得无路可逃。”说着,他抬起了手中的筷子,“我会吃的,吃到一颗米都不剩,我有预感,我不会吐的。因为这是第一次,我知道吃饭也是这么重要的事,而且,别人会因为我没有吃东西,说自己也要绝食。”然后,海心看着他缓慢而又细致地吃下了她为他准备的食物。他没有吐。海心的喉中如同被什么东西梗住,眼底慢慢地湿润了。

    清晨。海边的天空如同淡碧色的水晶,远远地看去,会漫延到天涯。季博雅缓缓地沿着细如粉屑的白沙滩行走,不远处三三两两的渔人正在沙滩上结网。有海鸟在岸边停留,并不怕人,摇摇摆摆亮着小爪子走来走去。偶一展翅,便是一个低空的盘旋,几只雪白的翅膀如云朵一般,飞快地旋转着,在他身边掠过。他停下来,面向大海的方向,任风儿迎面吹过。发丝飘扬。丝质的内衣浪花般地涌动。海心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如同优美的油画一般的画面。

    季博雅立在海风中,眉目清俊,微微抬起的下颌透出了一种尊贵。海心眼前一阵恍惚,这个表情就是她初识他时看到的表情,那是一种尊贵,优雅而又无所不能的淡定。

    “季博雅,你……是不是,可以看见了吗?”她小心地走过去,立在他身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微仰头张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他微微低下头,眼睛望向她,然后嘴角展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哇,真是帅翻了。海心百分之九十九地确定他可以看见了。她兴奋地抓起了他的手臂:“是因为涂了刘伯的眼药水对不对,对不对。”

    “嘘。”他轻声说。

    “什么?”她静下来,可是眼中还是透着喜悦。

    “没有,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一个昨天还因为看不到东西而发狂的人怎么会隔了一天就有了这么阳光的表情,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的负担。

    “你在……骗我对不对?”她狐疑地望着他。

    “是真的,一片黑暗。可是,已经想好了。我会去医院,相信不用多久,我就可以恢复视力了。”

    海心静静地凝望着他,比起现在就恢复视,他这个决定要令她更加开心。

    “因为,”他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碰触到了她的面颊,“想了又想,然后发现了一件事,就是在仔细地清算我所有的需要之后,发觉张开眼,看到你,已成为了生命里头等重要的事。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抬脚迈到地狱里,我也要恢复视力。希望,我张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

    他的手指轻轻地碰触着她的脸颊,滑滑的,像果冻一般沁凉。他心中涌动得全是战栗一般的怜惜。

    听了他的话,她却呆住了。真的,乱了。可是,不能怪她,只能怪那一个早晨的圣德美的花圃里,命运让路人甲与路人乙相遇。

    乘着最早的班车,两人走返程的路。季博雅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在长途汽车上就把自己入院所有的事项安排得一丝不苟。海心坐在他身边,一声不响地听着他与不同的人讲电话,定病房,定主治医生,定下对付媒体的说辞,对付商业伙伴的说辞,对付……“纳斯达克”的说辞。

    他讲了一路,当他最后放下手机的时候,他下车以后的行程已打点得非常完美,就像一条圆满的弧线。原来,什么不能入院的理由都是假的,骗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季大少爷不喜欢。海心看着他手中那台限量版的包金镶钻的商务手机,脑中泛起在电视上才会看到的那些购物广告,主持人们表情夸张地把商品说成天上有,地下无。现在他手中的这一只,才算真正的天上有地下无吧!手机的尊贵,要看是握在谁的手里。

    这时,她终于有些明白他身边的管家和佣人为什么有那些看起来不近人情的举止,原来,他的字典里只有“要”和“不要”两个词,谁也不能左右。那么,自己呢,傻呼呼地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蹦到了他的身边,也许,在他就是一场意外吧!

    “在想什么?怎么不讲话。”他问。

    海心笑笑,没有回答。还是少说点话吧,不要再乱下去比较好。

    到了公车站,已有专车等在那里,西服革履的一干人候着。海心下了车,不肯再向前走一步。“我,我该回学校了,这个时间,应该不会误第一节课。”

    他扭头,沉吟了一下说:“我让司机送你。”

    这感觉真是越来越怪,她连连摆手:“不必了,我还是喜欢坐公车。”说着转身就要跑。却被他伸手一把捉住。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感觉还真是灵敏。

    “慌什么,不是已经逃了一天吗,也不在这几分钟,落下的课,我找人给你补。”

    “还……还有什么事?”她好尴尬,十几米外,一群人深沉地望着她被他们的大老板无比暧昧地拖住。

    他轻轻地把手中的商务手机递给她,“留下电话。”

    她只求速退,低着头一路飞快输入。

    “不能要求你,所以只能说希望了。希望我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

    “嗯,电话联络。”

    她没有勇气再去看他的脸,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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